南山嘉钰

青衣不染尘

若水君之

银烛画屏冷香魂,澹澹青衣不染尘。

 

小巷还像从前一样,回荡着昆曲的婉转唱腔。悠悠笛声余音绕梁,传至斑驳青瓦,如空谷传响之清丽,却从唱词中听出哀痛之声。像是演唱者有什么心事未明,又不敢说与天下人。

 

  楚宁仍然穿着那一身青衣,看似与其他人一样听曲,实际上已经把周围人如何行动看了个仔细。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,某个人,今天会出现。

  

他的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,经过刚才某人的缜密推断,他已经确定了那个人是谁。

 

待楚宁过来之时,那人正低着头,仰首只是眼前一花。他慌张地后退一步,正好被来者当面一击。

 


 

“你……你是谁……”那人惊慌失措地问道。

 

“去了就会知道,和我走吧。”楚宁口中从不说一句闲话。

 

“要我说,你该不是……”那人还没说出一句,就眼皮上翻,向后倒去。楚宁本能地一扶,发现了不对,但一切已经来不及。

 

戏台之后,有一个人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。他手中摇着一把扇子,脸上写满了担忧,却佯装骄傲。

 

“楚宁,你做事还是欠考虑,最终还是我赢了。小翠,明日与我一起说明此事。”

 

留下楚宁一人,半是忧虑半是惊吓地梳理了一下此事的来龙去脉。

 

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件事:

 

他在棋局之前,举棋不定。

 

摇扇的素衣公子大笑,说:“你输定了。”

 

 

 

那时他还是一个,只继承了父亲爵位的一位小小的锦衣卫。每天除了听候吩咐,就是去自己喜欢的城门口下棋,日子一久,倒也宥于现状。

 


那一天有一位老者在牌楼门口摆象棋残局,邀请高手破解谜题,如果有人得胜,他面前的银两宝箱胜者尽数拿走,除此之外还可以见到难得一见的昆曲名角燕南飞。可万一输了,再开一局的条件拿出比宝箱中多一倍的银子给那位老者。楚未宁见此情景也混迹于那些参与者当中,他自信满满对全场一抱拳,说他一定是这次棋局的胜利者。

 

每一步棋都十分顺利,胜利就在下一步!就在此刻他感觉到有人在用折扇一类的东西敲击他的后背。

 

他以为是小孩子在捣乱,就没好气地回头喝了一句。没想到却听见一声属于成年男子的低沉冷笑。

 

“你最好还是悔棋吧,你的棋招挑衅没下过棋的还行。如果摆摊老爷爷是一位高手,那么你这次输定了。”

 

楚宁再回头看去,老者几步就令剩下的棋子走投无路,不得不认输。

 

“看来对面观棋小哥儿是个下棋天才,怎么样,来下一盘吗?”老人亲切地问。

 

“不了不了,今天我来,是特地找这位下棋的小哥儿的。”他把扇子一收说道。

 

楚宁带着不满斜睨了他一眼。男子见状只是淡淡一笑,手中扇子随意地一合。

 

“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吗?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。”

 

“你难道也是……”楚宁还是像从前一样,对眼前的人丝毫不在意。做出了“锦衣卫”的口型。

 

白衣男子脸上写满了无奈,他摇了摇头,继续说下去。

 

“今日得见您真容,便想和您比试一番。”他笑着将手伸过去“在下白威扬。”

 

他撇了撇嘴,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他伸出的手,没好气地说“楚宁!”

 

“既然你与我击掌,这约就算应下了。从今天开始,我们就比试一下,看谁可以获得最终的胜利”白衣男子回头向摆棋摊的老者说了一句什么之后,潇洒地离开了这里,留下楚宁一人原地发呆。

 

正在他嘟嘟囔囔地抱怨时。棋摊老者指着他宣布胜负已分,他正在暗自窃喜,一位老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银两?他想上前询问,却被一群人拦下。

 

他摆摆手,一边说自己不方便,一边假装看燕南飞所在的燕飞阙阁。实际上余光一直盯着装银两的盒子,趁着银两未动之时问清来源时机最好不过。

 

对方看到他这个样子,直接对他说“我们一会儿会派人送过来,请贵人不要担心。”

 

没办法,他只得跟着那些护卫走向了那他人眼中歌舞升平的燕飞阙阁。

 

为了避免其他人上前叨扰,他们将他围在中间。直接带他走上了阁顶。

 

燕飞阙阁共有三层,顶层据说只有燕南飞一人可以随意进出。若不是老者判定他胜了,他可能这辈子都付不起见燕南飞的钱。

 

只见阁顶香雾缭绕,没有闻过薰香之气的楚宁即刻间被熏得打了两个喷嚏。身穿绣有红色牡丹戏服的燕南飞就站在亭台楼阁之中,似一只凤凰,不食人间烟火。

 

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燕南飞声音徐缓低沉。他们一抱拳之后,下楼各行其是。

 

楚宁站在那里呆了半天,没想到他们口中的燕姑娘,居然是男儿身!

 

“戏曲名角就一定要是女孩子吗?”燕南飞回过头来问他。此时的楚宁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,低着头,战战兢兢,翻着白眼才看清楚面前人的相貌:那些人说的没错,的确倾国倾城。眉眼间是登台演出时才会有的戏妆,右眼角处那一朵兰花,似乎掩饰了他未曾说出的心事。如果他之前没有说话,自己一定会认错,说不定还会……他庆幸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,不然后果会很严重。

 

“那一局棋是我安排的,目的就是为了引出会帮我解决此事的人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却听得楚宁心中一紧。还没等他靠近就飞身登上屋檐抱紧柱子。惊恐地看着燕南飞。

 

“你有本事就在那里一直也别下来。”燕南飞脸上写满了轻蔑,说:“今天我要演唱,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必然有所行动。我倒是没关系,总会有人来救我,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那么幸运了。”

 

听到这句话楚宁气不打一处来,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不对劲。他想走,又苦于没有脱身之策。他索性也把这事应了下来,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勇于担当。如果是个玩笑,他就认栽;如果真有此事,正好带着那人回去交差。

 

于是他就等在离戏台不远的画桥之上,专门守着此人。不料还没走出两步,那个人就被人暗害了。

 

 

 

说时迟那时快,燕南飞飞身从戏台而下,将那刺客翻了过来,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,脸色瞬间苍白,嘴里小声嘀咕着“完了,一切都完了……”

 

 

 

这句话让楚未宁怒火中烧,一把抓住燕南飞的戏服前襟,将他提到面前。

 

 

 

“公子休得如此。”此刻的燕南飞语调分明像个刚出阁的姑娘,一朵桃花似的粉面,衬着一对大眼满含泪水,仿佛在说冤辩屈。趁所有男人眼睛都盯着自己的时候,一手伸向他的腰际猛力一掐。

 

 

楚宁受痛一声怪叫,松开了双手。燕南飞顺势一把揽过楚未宁的肩膀。随后一甩水袖,对后面的人们留下淡淡一笑“你们回吧。”

 

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身后议论纷纷。

 

楚宁想要挣脱,无奈燕南飞力道比他大得多。只得任凭燕南飞带着他继续前行。

 

到了一个角落,燕南飞停住脚步,他正想说什么被燕南飞吓了回去。

 

“想必那个知晓一切的人一定隐藏在你们锦衣卫之中。”

 

“胡说,我们不会这么做的。”楚宁此刻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出了声。

 

燕南飞扯过他用力摇撼了两下“哭够了吗?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!现在最好的办法是,到街上去,相信你会看到有用的东西。”

 

就在这时燕南飞听到有脚步声传来,千钧一发之际他箍住了楚宁的手腕,胭脂味道熏得楚宁几番想打喷嚏都忍住了。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要保护好燕南飞。

 

燕南飞用纤长手指拂过他的双手,借机塞进一张纸条。

 

“如果幸运,我还活着,日后一定向你道歉。上面是贴了画像的地点。”燕南飞缓缓说出这句话,待那人走后,燕南飞把楚宁轻轻推开,让开一条道路。

 

他趔趔趄趄地走,就像喝醉了酒。虽是有事在身,但他心中总觉得怪怪的,不知是为什么。

 


 

 

 

果然在燕南飞说过的地方,大街小巷都贴满了那人的画像, 他盯着画像上的人,想起了素衣公子,衣袂飘飘。

 

原来这件事,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,素衣公子自己做了亏心事,还想利用他。如果不是燕南飞提醒他,他根本不会怀疑到这个素衣公子。如今画像已经贴出来,看那人还有何话说。

 

“现在他们,居然用这种方式让我陷入绝境。”仍然是一声冷笑。他不回头都能听出是谁,他用余光盯着公子以免他利用扇子下手偷袭。

 

公子看见他那惊恐的表情只冷哼了两声“若我白威扬想下手,还能让你见到燕南飞,迎击偷袭之人吗?”

 

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,看着白威扬手中的扇子摇来摇去。

 

“信得过我,就和我走。”他冷冰冰地放下一句话,摇着扇子离开。

 

此刻他面前有两条路可走。要么就是带着白威扬回去;要么就是和他走,听他究竟有什么话想说。为了解答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,他决定跟上白威扬。

 


 

白威扬真的是,什么也不怕,现在还就站在画像下面和他说话。可能这就是别人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的原因吧。

 


原来自神宗郑贵妃时始,宫中奇怪事件一直层出不穷。当时的贵妃郑氏,借着受宠,任由外戚宦官便宜行事。锦衣卫在东厂西厂的压制下也形同虚设。因此威扬见形势无法再拖,就自作主张劫了官银,存放在燕姑娘那,他的流云阁大,方便存储银两。而他们找到楚未宁也是因为行事方便。因他行事散漫,没有锦衣卫大官员那么难以接近。而且他父亲的地位在今上面前也可以说得上话。他们本想让未宁抓住那位刺客后,将官银尽数归还并向皇上冒死陈述真相。没想到最后一刻,还是有人盯上此事,意图暗害他们一行人,让这官银彻底失踪,他们好草草了结此事。

 

 

 

没想到整件事情居然这么复杂!凭他的智商也只能想到这是一场恶作剧。他握紧了手中的剑,拔出来,又推入鞘内。

 

 

 

“我们本不想这件事情发生,可是我们还是猜对了。最后还是我们想得周全,但是我们并不觉得我们赢了什么。相反,如果失败了,那后果,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承担。”他说的话字字珠玑,如苌弘化碧,杜鹃啼血。让他不忍心听下去,又不得不听。

 

 

 

他决定与白威扬一同去陈情,就在即将出发之时,忽听风响,白威扬将楚未宁一把拉了过来。但飞镖还是削去了他的一绺头发,随即钉入墙中深有寸许。

 

 

 

他们刚刚松口气,又有两三个飞镖击破窗纸而入。白威扬带着小翠飞身闪过。又有几个飞镖让他们自顾不暇。

 

 

 

“这是被人盯上了,快去流云阁看看燕南飞,现在所有的银两都在他那里!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白威扬肩膀中了一镖,血流如注。

 

 

 

楚未宁左右为难,白威扬这里只有他和小翠两个人,如果他走了,那就更加势单力薄,说不定难以收场。

 

 

 

他拔出剑来,拨开那些致命的飞镖,不让他们伤到白威扬分毫。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抓住了楚未宁的手,央求他一定去看看燕南飞,他们自己可以应付。


 

他没有办法,只能从后门溜出去,抄小道一路来到了燕飞阙阁。

 

阁内仍然莺歌雁舞,燕南飞仍然装成姑娘在门口梳妆。一切都美好如初,没有什么异样。

 

他没有多想就狂奔到楼上去,牵住燕南飞的手叫他快逃。那些人已经发现了白威扬,再不逃,就没有机会了。

 

没想到面前的燕南飞并没有急着回答他,只是拍了拍手。一群黑袍人,带出了一个憔悴之人。如果他没有猜错,这个人才是燕南飞。而这又是怎么回事,装成燕南飞的……是谁?

 

“感谢你告诉咱们的一切,事实证明你果然天资聪颖,没过两天就让咱们查明了他们的位置。”那人的声音,有一种特有的尖利。

 

“你们……是谁,我从没见过你们……”楚宁的额头渗出了汗珠。

 

“那你总认识他们吧……”他右手一招,有两个蒙着白布的人被抬上来,他顺着那个人手指的方向,颤巍巍地掀起那张白布:那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小翠,她的嘴角残留着一抹浅红,仍然大睁着的眼睛惊恐万状。

 

他还没有琢磨过来怎么回事,就有一口唾沫狠狠地唾在他身上“原来就是这样……你可以告诉我,他们是谁吗?”

 

楚宁迟迟没有说话,因为他不知从何说起。那个只知道逍遥自在的人刹那间失去了方寸。

 

他看着燕南飞在他面前被带走,他始终不敢揭开另一张白布。

 

他怕自己见到那张他已经十分熟悉的脸,只是面无表情地随着他们回到京城,距离不远不近,但他走的每一步,都如同千斤之重。

 

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,却又像隔了千里之远。你身在我心灵的彼方,我无法为你司南;身如在冬日,寒衾凉薄,情仇难断,寝食难安。

 

依照燕南飞的性格,他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。楚宁就这样看着燕南飞每天所承受的痛苦,甚至目送着他去那个不可能回来的地方,然而,始终不能说什么。

 

是父亲不甘当小小锦衣卫。最终改变了心志,还帮他与别家的女儿定了亲。

 

他终究是不够勇敢,没有勇气去说明,去拦下这一切。他接受了那些荣华富贵,接受了不喜欢的人,最终还是难于接受自己。

 

是不是自己勇敢一点,结局就会不一样……

 


 是他害了白威扬和燕南飞,他这辈子都不会饶恕自己的。

 

本来他以为,他的人生就要在悔恨中度过了。直到有一天,他在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,其中一人的声音居然属于他熟悉的白威扬。

 

他的手紧紧地贴在门上,手指都抠进了木头里。

 

他顾不得手指的疼痛,拔了剑就冲了进去。

 

他忘了之后发生了什么,这一瞬间的记忆好像空白了很久很久。

 

只记得那一天他也跪在那有去无回的地方。

 

想必那天,燕南飞也是孤零零地等在这里吧……

 

 

 

回顾他这一生,除了自由就是散漫,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。

 

但是他今天终于做了一件,让燕南飞感到高兴的事情。

 

请原谅我之前的懦弱,今天,终于可以见到你了……

 

他想起他和燕南飞最后的相见“如果幸运,我还活着,日后一定向你道歉。”

 

对不起,现在应该道歉的,是我……

 


 眼前恍惚出现一个场景,好像一个梦,燕南飞英姿飒爽,白威扬潇洒也不减当初。

 

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燕南飞问道

 

“四海为家”两人异口同声策马前行。

 

如果每个人这一辈子,都能少点猜忌,该有多好……

 

一切都结束了。除了看热闹的人之外,什么也没有留下……

 

青衣最终还是没有染尘,却开出了一朵朵红色的花……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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软糯可扩,但拒绿茶、养小粉丝者、心理年龄不成熟者以及偏激爱国并恨国辱国者
扩列加1934073679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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