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山嘉钰

若水君之

城墙外，古道边，一位女子候在梅树旁，等待心爱之人接她。

过去，也是，现在，亦是。

只是梅树，开了又落，不知他何时才能归来。

过往，身穿周制衣袍的人已经不在。今天，守在那里的女孩一身素衣，心情悲怆。

她喜欢的人，为什么不回来？

故事，还要从一次古董品鉴会开始。

 

那是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门前，贴着一张鲜红的大横幅，上面用墨笔写着“古风遗韵古董品鉴会”

她自以为来到这里很早，却见现场早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。她自己选了一个角落，刚刚站稳。不知道被谁用力一推，她像喝醉了酒一样，摇摇晃晃地跌到了她前面一个人身上。

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，对那个人不住地道歉，并偷眼瞄了一下那个人：他其貌不扬，小眼睛单眼皮。身穿赭石色男式汉服，脚踏古装剧衙门里会穿的那种高筒长靴。看样子，为了这场古董品鉴会，他也下了不少功夫。

他见她道歉连忙摆摆手，说人太多了，撞到都是可以理解的。说完就转了过去，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。

他这样的神秘，反倒是吸引了她。若放在平常，这样长相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的男生，她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。但是她今天总能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，这种感情，似乎有些不寻常……

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入场，找位置，她几乎都没怎么听别人怎么说，脑海里一直都是刚才的“奇遇”，直到主持人发话“下面有请我们四号古董讲解员——孙，奕……”

听到这句话她心提到了嗓子眼，她的名字就叫孙奕鸣，这么快就到自己了？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。

主持人接下来说的那一个字却让她出乎意料，他说出的那个字，是“声”。

只见一个人闻声而起，向左右躹躬致敬之后，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台上。

他的名字叫孙奕声？和我就差一个字？这个巧合，让她的脸微微泛红。

别人都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，都在一心一意地盯着台上。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台手提电脑。在一番熟练的操作过后，曾侯乙编钟的形象渐渐浮现在大家的面前。

“孔子曰：周监乎二代，郁郁乎文哉，吾从周。我也像孔子一样，是一位，喜爱周朝文化的人。虽然周朝后期分裂为春秋与战国，开始了群雄割据的斗争，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去芜存菁后的周礼的喜爱与追求。

在家中，我也会恪守礼节，决不逾矩。同时研究各种古代历史文物，而曾侯乙编钟，就是我钻研的文物之一……”

她松了口气，原来不能带实物到现场的，不只她一个人。她仔细地听着他的说法，看有没有吉光片羽可以用在自己的说法中。

她听得磕磕绊绊恍恍惚惚，等轮到她上台的时候，她什么都不记得，也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，只是机械地打开手提电脑，开始播放短片。

短片里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“我，与万园之园同时诞生，象征了它的荣耀与辉煌，你们也许不相信国宝会说话，但是今天，我就把这段历史的故事告诉你们。”

她不知道是自己在说话，还是她视频里的配音在说话，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飞到了圆明园的门口，走进了那段梦境。

乾隆盛世，中外文化兼容并包，圆明园更是汲取欧洲巴洛克建筑的精髓，修筑了面向世界的“大水法”十景以供皇亲国戚游玩之用。

因为风景秀色可餐，建筑美轮美奂。很多王公贵族游玩会忘记时间，从而耽误他们的其他行程。如何让他们既能玩得顺心又能够不错过时间，这让修建大水法建筑的工人伤透了脑筋。

直到有一天，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来到华夏皇宫，在皇帝的陪同和指引下来到圆明园，园内金光闪闪的琉璃瓦，还有金碧辉煌的建筑风格吸引了郎世宁的目光。皇帝见郎世宁喜爱此景，就刻意陪他多走了一会。

不自觉地，皇帝提到游玩的时候，王公贵族总是忘记时间。郎世宁沉吟片刻，笑说：“我倒是有个提议，此刻圆明园，虽集欧洲建筑之大成，但独少国风遗韵。我建议用十二生肖为原型，做喷泉时钟，每到一个时辰，就有一只瑞兽喷水，唯妙唯肖，此景为上佳。”乾隆听后也拍手称妙。

就这样在郎世宁与乾隆共同监督制造下，一座华美秀丽的喷泉池修建成功。正中是一个高约两米的蛤蜊石雕，石雕两旁呈八字形分列六个石座。座上就是我们——十二生肖铜兽首。而我是其中的兔首。每至卯时，便喷射弧形水柱，到了正午则一同喷水，在阳光的闪耀下，熠熠生辉。

我们是红铜制成，身着我国传统的袍装，既是计时器，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。我们，本以为会在阳光下伫立很久很久，送走千秋万代的阿哥公主，见证大清的一代基业。

但好景不长，我们只迎来送往了四代皇帝，1860年，英法联军烧毁了这里，劫掠了一切。把拿不走的全部砸烂，我们也被劫掠带走，看着蛤蜊石雕一片一片被凿碎，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。红铜，不明明是没有心的吗？

英法联军说的话我听得懂，他们要把我以另一种方式带回欧洲。但是，我本就属于这里，穿着中国特有的衣袍，虽是欧洲制作，可是我的根是在万园之园的啊。

我们流落在欧洲，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这里，再看一看伟大的圆明园已经成为废墟，我和几枚铜首几经周折回到祖国，现在我住在国家博物馆，和我在一起的只有鼠首，其余的在保利博物馆或零散珍藏。

而蛇首，鸡首，羊首，狗首等兄弟，仍然没有回来。

我依旧像从前那样，伫立等待着他们。尽管当年的辉煌已不再，当年的朝代已不再。

帷幕渐渐褪去，台下的掌声此起彼伏，其中有一人站起来鼓掌，她放眼望去，正是当时在她前面演讲的孙奕声。

“没想到你想要收集的国宝是铜兽首。假如我恰好知道蛇首的下落，它，就和你刚才所讲的兔首有关。不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探索呢？孙奕鸣小姐。”他说着，向她伸出手去。“我们的名字相近，也许根本不是巧合，而是上天注定的缘分。”

“油嘴滑舌。”她佯装没有理他，脸上和心里，却已经笑开了花。她笑盈盈地奔向前方去。阳光，从梅树缝隙下散落，照耀得一地斑驳。她站在阳光之中，微笑着回头看他。

他们就这样越走越近，奕声教她吟诗作赋，最多的还是《摽有梅》：

摽有梅，其实七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吉兮。
摽有梅，其实三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今兮。
摽有梅，顷筐塈之。求我庶士，迨其谓之。

读到这首诗，她就觉得自己像一个周朝的女子，在等待勇士归来。执她之手，与她谐老。

但他在那天，留下这首诗之后，邀请她同去蛇首所在的地方去看看。

她隐约记得，他那天，穿着古董品鉴会上穿着的赭石色男式汉服，在手上戴上了护腕。他说那是他最珍视的一件汉服，他一定会在每个重要的时候穿上。

他紧握她的手，说等他回来，就娶她为妻。

然而，他再也没有回来。

她一直等在那棵梅树旁，等待他的归来。

却终是等不到，不知是不归，还是不识。

只知岁月匆匆流过，沧桑留在她面颊。

梅树花开又花落，谁解她，内心千般苦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