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山嘉钰

「原创小说」孤城旧事

若水君之


(本文首发于废柴江湖风云录,是一篇比赛文章。

文章较长,六千字左右,不宜速食,建议大家有时间了慢慢看~

一座小城的抗日经历,可能还会有后续。)


正文:



【一】惊雷

 

民国二十七年。

 

入梅时的小城,细雨绵绵。小城富甲一方的商人苏汶澜心中也颇不宁静。

 

他愁烦的,不是这绵密的雨,而是这时不时就爆发的轰炸和满天飞舞着的,被雨点打湿的劝降通告。

 

通告上的内容有中文也有日文:大概是劝小城人民不要负隅顽抗,赶快弃城投降。若还执迷不悟,日本将全面轰炸此城。

 

日子越久,炮声越临近。起初只是吓吓人,打个幌子。后来还真的投了弹。三天之前,就有一颗炮弹于夜半时分在一个昆曲名角的府邸炸开,他们一家人慌乱之中无人生还。

 

从他口中喷出的残烟,一圈一圈描画他的心事。最初他以保护商会为目的,想了很多办法去秘密转移百姓。可是这些办法付诸实施那一刻就已经被宣告失败了:以人力抵抗战争的兵器,简直是以卵击石。

 

如此情景,敌强我弱,真的很难想到用什么武器与敌人抗衡,才能护他们周全。

 

同样坐不住的,还有那些以戏曲为生的伶人。由于再无一技之长,她们都选择了嫁人这条路。当初红遍整个城的伶人小翠喜,就要嫁人了。

 

话说这伶人嫁人,苏汶澜不应该插手半分。但是这也是他昼夜愁眉不展的原因之一。

 

不是因为他看上了小翠喜,他家有贤妻并且感情甚笃。关键是她要嫁的这个人,让苏汶澜忍无可忍。

 

小翠喜要嫁的人正是苏广义——小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汉奸。

 

【二】相逢

 

苏汶澜原名苏文义,这苏广义原本是他的同胞兄弟,二人都喜好国文,一心向学。偏偏弟弟学成之后不知为何,一心想去日本,还当了日本的随军翻译!

 

父亲闻听此事一病不起,没几天就去世了。苏文义也愤然改名为苏汶澜投身商界。转眼间已是多年未见。

 

管家来报,说有一人,身材瘦高,身着蓝色马褂,听话音像是山东口音,说他带来的东西,汶澜先生必然喜欢。

 

苏汶澜拿起烟卷,想了想还是举起老式烟斗吸了一口,随即叫管家回复那个山东人进来相见。

 

此人面目清癯,似大病初愈。作揖时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见。

 

来人见苏汶澜不说话,便主动开口道。“汶澜先生必是愁如何转移百姓一事,在下手中恰有一兵器不知先生是否使用?”

 

一听“兵器”二字,苏汶澜眼中泛起光亮,他的眼神似乎都在向这个神秘的来者传递着“不妨一试”,那人眼见苏汶澜默许,接着说下去。然而这接下来的话,却让他瞬间心凉半截。

 

“您要说服你身边的官员弃城而降,如果他们不肯投降,你也要做投降派,”那人不管此刻苏汶澜眼中逐渐升腾起的怒火,接着说:“吸引敌方来到我们的戏园子里听戏。就用戏台子上的武器,出其不意地杀死他们。”

 

苏汶澜冷笑一声,若果真可行,他早就采取如此行动。只是戏班子现在没有多少人,道具又简陋,凭什么能和敌人的机枪火炮相比?

 

可是来者实在不像开玩笑,一双大眼凝视着他,宣告自己成竹在胸。这个眼神,倒让苏汶澜还有几分惧色,他轻声地问:“敢问阁下,究竟是谁?”

 

“山东惠微草堂,张易安。”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,苏汶澜明白,要想翻身,这件事已是势在必行。

 

思虑再三,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选择。所以他决定暂时按照张易安的计划,秘密实施此次行动。

 

【三】破军

 

要想保证行动的顺利,就必须要找身手敏捷,活动迅速的少年人。但是年轻伶人嫁的嫁、逃的逃。剩下的都是风烛残年的老人,到哪里去物色这样的少年呢?

 

说来也巧,巷子东口正好有这样一位伶人学徒,尚未出师,唱腔以“悲、媚、脆、水”著称,擅长演武戏,扮京戏刀马旦也是手到擒来。只是她从小心系唱戏,从不干涉政事;请她来参与似乎还有些困难。目前只知道她名为杨少君,平日除了在家,就是在戏馆练习唱戏,很少面见外人。

 

为了行动的成功,苏汶澜决定试一试。但是刚到杨少君的家门口,就看见人人喊打的苏广义站在那里,满脸堆笑地说着什么。门口应门的是一个小孩子。大概十一二岁光景,正用嫌恶的眼神盯着他。

 

“可不可以进去通报一声你姐姐,说皇军要听她唱戏,就听一场。只要听完一场戏,以后你们吃穿都不会愁了。”苏广义的腰弓成了九十度,言语里满是恳求之意。

 

“您还是回去吧,姐姐说,她学未有所成,不管皇军还是‘绿军’,她都不会出台唱戏,所以还请您回去。”

 

苏广义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,他伸伸手,招呼孩子过去,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。孩子听后眉头渐渐皱了起来,连问几声“你说的可当真?”

 

“千真万确。”苏广义确认左右无人,再次低声说了一句什么。

 

“好,只要你们当真不害我师父性命,我尽量劝说姐姐答应你唱这场戏。”一开始还坚定的男孩此刻语气也软了下来。

 

难道他们还拿少君姑娘的师父生命做威胁?这也太狠毒了!

 

苏汶澜在暗处把双手紧紧握成了拳,却没有办法出面,此刻出面,断然是对少君姑娘没有任何好处的。

 

听闻男孩答应,苏广义点头离去。男孩也轻轻掩上了门。

 

此事蹊跷,苏汶澜决定静观其变。但静观其变,不代表一走了之。

 

临走之前前他找到一位以演武生著名,他最信得过的一位江湖人士晏清。让他替自己看顾少君姑娘的一举一动,保护她的安全。

 

话虽如此,结果却让他万万没想到。

 

几天之后晏清传回消息,居然说的是:他也同意为日本人唱戏!他要和杨少君一起登台为皇军演出,就唱一出钟馗伏魔。

 

苏汶澜一听,怒不可遏,随即携张易安扮作百姓前去,验证此消息真伪。

 

这一去不打紧,他们发现这些人真的都在吹打做准备。杨少君也在简易的戏台中间练习水袖。

 

苏汶澜浓眉深锁,抓住晏清的衣领大声质问晏清:“这是怎么回事?你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失望!”

 

晏清闻听此言,也只是一声苦笑。用力甩开苏汶澜的手。

 

“我们只是普通唱戏的,大敌当前,我们不依靠他们怎么活下去?无论你怎样想,我们只是想好好唱我们的戏,民族大义什么的,还是向后放一放吧。”

 

这句话让苏汶澜没有想到,无论是谁,国将不国之时,都会想着自己。

 

只是当每个人都开始为了明哲保身而奋斗的时候,那么这个民族的凝聚力又何在呢?如此他们又怎么能当剿灭日军的有力兵器呢?

 

怕是已经没有希望了吧。

 

更让他心酸的是那个苏广义就坐在一旁,戴着皇军帽,翘着二郎腿对他说:“哥,现在都这样了,你又何必坚持呢?”

 

其实苏广义长相俊秀,还戴着金丝边的圆框眼镜,斯斯文文的像是教书先生。本应受人尊重,只是冠上了“汉奸”这个名号,样貌就丑恶了三分。

 

“我不是你哥……”他冷冰冰地撇下这几个字,走了出去。

 

“哥,你听我说……”苏广义吞吞吐吐,欲言又止。

 

苏汶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,但还是大步流星向前走去。

 

和这样一位弟弟,他没有什么话好听的,也没有什么好交待的。

 

出于谨慎起见,张易安轻声问苏汶澜现在应该怎么办?苏汶澜只得说先拜托张易安转移群众,自己则去参加日本人的堂会,找机会暗杀那些敌人。

 

【四】暗战

 

日本人的堂会已经临近,杨少君,晏清,还有那个叫岳晖的小男孩那里已经准备的差不离了。

 

这一边,苏汶澜正想着让张易安帮助自己转移群众,突然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,待他回过神来,发现手中多了一张纸条。“今日转移群众必有敌军偷袭,建议按兵不动。”

 

他看了这张纸条,犹豫了犹豫,他转移群众全凭一腔热血,没有任何潜伏和军事经验,他不能擅作主张,害了百姓性命。

 

只是如此关键时期,他必须拿出一个像样的决定。

 

为了验证真伪,他只得让张易安带领一小部分人先走,其他人暂时以看堂会为理由,留在原地。

 

那张纸条果然预言正确,张易安第二天返回到苏汶澜府上,身边只带着几个群众。说在路上遇见日本人偷袭,只有他们几个活着回来。

 

这让苏汶澜不得不信了这张纸条上的话。

 

就在堂会开始的前一天,纸条再次写过来——“堂会开始,你就引领群众离开,不要回头。”

 

纸条像是仓促之间写就,后面的笔迹显然是没有写完就被打乱。

 

第二天就是堂会,没有任何其他准备的他,将自己和百姓的性命系在了那张纸条上。

 

翌日晨,他引领群众,伴随一抹红霞起行。

 

没有更多的办法,是生是死,他都要放手一搏。大不了,以后这雄伟瑰丽的大好河山,与自己无关了。如此,鬼门关前走一趟又有何妨?

 

只是苦了这群百姓,偏偏把性命都交托给了他。万一有诈,他们都要陪着自己做铁蹄下的冤鬼,这样,他真的于心不忍。

 

不忍归不忍,他们还是沿着山路继续走向可能是亡命之途的地方,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喧天与婉转唱腔,看来他们,是暂时平安无事了。

 

就在他放松下来的时候,一声轰鸣将他拉回了现实,他大声招呼群众“趴下!”却没有了第二声。

 

他回头望去,戏台方向燃起熊熊火光。

 

是戏台,戏台炸了!

 

他们说的兵器,原来就是炸药!

 

杨少君,张易安,还有岳晖,晏清都在里面……

 

就在这时,从山脚下慌慌张张地来了一个面目似黑炭的人。

 

这个人,就是苏汶澜一直不想见到的人。

 

也是最不应该活着的人——苏广义。

 

此刻的苏汶澜恨不能让苏广义偿命,只是苏广义并没有拔枪,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口中嘟嘟囔囔地说:“哥,我气死了爹,无颜见你了。”

 

【五】真相

 

苏汶澜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,苏广义却早已涕泪交加。在苏广义的陈述中,苏汶澜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。

 

原来苏广义一直是借着当翻译的机会,想着如何破坏敌人粉碎祖国的阴谋。只是,大敌当前之时连自己的家乡都救不了,谈何国家?

 

于是他趁着这次难得回家的机会,和小男孩岳晖商量此事,希望借家乡的戏曲文化来扳倒日军。岳晖之前也听了老人们的故事,认为苏广义是汉奸,对他爱答不理。

 

后来从苏广义的真挚请求中知道他也是有苦衷的,在相信传言还是真实站在眼前的人的问题上,岳晖做出了最直接的判断,帮忙!大不了一死,只要百姓都能活着出去,他们的心也就放下了。

 

岳晖也因为自己的名字拆开是“岳日军”,经常受到小伙伴歧视,只有少君姐姐和晏清愿意带着他,他也多次对苏广义说:“你有文化,把我的名字改成岳飞吧!”

 

苏广义还问:“你那么想当岳飞呀?”

 

“当然,精忠报国,这个名号谁不希望有呢?”

 

如果不是在这个世道,苏广义真的希望一直和他们成为朋友,奈何岁月无情,他们只能接受命运。

 

他们互相之间取得信任之后,正想商量破敌之法。却没想到后来却被苏汶澜和张易安无意撞破。这件事情,还是被人泄露出去了。

 

此刻广义发现张易安眼神闪烁,绝非好人之类。只是碍于他也在场,又在表面上和哥哥是同盟。无法直接告诉哥哥,那一次只能作罢。

 

经过他和岳晖数天的侦查,发现张易安才是日本派来的,真正潜伏的那个人。而他们密谋商量的,正是要在堂会那天将他们一网打尽。

 

堂会日期渐渐临近,他们还没有琢磨好怎么去杀伤敌军,倒要让他们成为先手了。

 

杨少君与晏清仍然在夜以继日地吊嗓子排练,晏清扮钟馗武生,杨少君扮的是拯救有妖鬼附体弟弟的少妇,而小弟弟,就是岳晖了。

 

其中有一个戏码,是少妇见弟弟执迷不悟,气愤之下拿起一把大扎枪向弟弟扔去,弟弟一躲开,就被钟馗罩在金塔之下。这戏码本来稀松平常,大扎枪也都是假的。但是少君决定,就从这里下手。

 

“把扎枪换成真的吧。”

 

“目的何在?”苏广义明知故问了一句。

 

“杀人。”少君轻声道,但是语气中带着坚定。“日本少将。”

 

“你确定可以?”这一次,苏广义是真的担心了。

 

“我每天都在练这个。”说着少君把手中正在挥舞的假扎枪抛了出去……

 

正中中心雅座。

 

即便苏广义觉得这办法有些冒险,情急之下也等不得了。在戏台上,这是唯一可以使用的兵器!

 

为了保证这个计划万无一失,他们提前在戏台上埋好了火折子。需要在台上唱戏的三人,都把引爆火折子的任务留给了苏广义。为了和那些人同归于尽,哪怕是死了,也值得。配合扎枪使用又不坐以待毙,火折子算是最好的热兵器了。

 

岳晖还拿出了自己家中珍藏的猎枪,是打一枪就要填一葫芦火药的那种。虽然不好用,但还是被他留起来以备不时之需。既然自己没有到上战场精忠报国的年龄,那就让自己用一腔热血,来尽忠报国吧。

 

就这样堂会照常开始,只是大扎枪换成了真的,其他的,与平时唱戏一般无异。

 

苏广义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,将每位日本军官按照军衔大小安排在原定的位置上,其中就包括少君特别想杀的那位日本少将。

 

他们笑嘻嘻地指着那白色的、有些破旧的帷幕,苏广义清楚地听到那些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,可是目前,他没有任何办法。只能是严密注视戏台那边的一举一动。

 

张易安也在偏座上就座,见苏汶澜和其余的群众迟迟不来,脸色愈发苍白,表情惴惴不安,一手紧紧握住外袍,另一手向袍内摸索着什么,这个动作引起了苏广义的警觉,以他在日军中间多年的经验判断,能在那里放置的……通常是枪!

 

他很有可能一会要直接对着戏台开火,引发骚动,在混乱中将这里的人全部杀掉。

 

想到这里苏广义的眼神游移不定起来。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解救办法的时候,戏台上鼓声响起。

 

先是沉闷的咚、咚、咚三响,随即是一声清脆的小镲声,场上安静片时,见杨少君身着一袭红衣登场。

 

红衣缀金缎,上有紧袖,下饰绸带,身后背着的一对扎枪也描上了一层金,看起来为这次堂会,伶人的确下了不少功夫,只是少君的打扮,和日本人印象中的旦角差太多了。

 

坐在雅座的少将还专门提问苏广义,说杨少君的穿着不太对劲,不像是旦角的打扮。

 

苏广义还好对这些有所了解,他沉吟片刻,说这是侠女的特殊装扮,这是刚出道的小角儿,必然想在这一次堂会上借皇军的名气拔头筹,所以才以如此扮相出场。

 

看到苏广义这样说,他们也就放下心来听戏。苏广义偷眼看张易安那里没有任何行动,看来他是不知道扎枪被换这件事的真相,但也要随时防备。

 

他的手也下意识地摸到了口袋里的枪,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先发制人!

 

少君唱了一段后,钟馗出场,少妇向钟馗求救,戏还在按部就班地唱着……

 

苏广义此时手里捏了一把汗。他想起自己还肩负着点燃火折子的任务,少君曾经对他说,即使是死在火折子的火光之中,也不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。

 

正犹豫,见岳晖从戏台右首蹿出,姿势漂亮的前空翻让座上宾客大声叫好。而这也是在暗示苏广义,是时候了。

 

苏广义假意说要为角儿们准备道具,随即来到后台。在他的脚跨入后台的一瞬间,少君手里扎枪抛出。

 

岳晖扭头闪躲,顺手借力将扎枪向着那个方向推了出去——正中中间雅座日本少将的心窝。

 

张易安眼见不妙,将枪掏出来还没等放,就被岳晖一猎枪击中。

 

只是猎枪和他们的枪相比太过笨重,岳晖还没来得及开第二枪,四围枪声四起,小小的身躯就这样倒在血泊之中。

 

杨少君最后一刻将眼望向了后台:“送我们最后一程吧,广义……”

  

苏广义含泪引爆了火折子,枪声和喊杀声一同响起。

 

眼见他,起高楼……眼见他,宴宾客……眼见他,楼塌了……

 

火药一旦爆炸,必然无人生还。

 

在戏台的人们,除了苏广义,都永远留在了那条会哭的河里……

 

苏广义还紧握着一张纸条,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:

 

“我的名字叫岳飞,我要精忠报国!”

 

几天之后,日本发动全面攻击,唯独这个小城,因为群众被及时转移,安然无事。

 

但是历史却永远记得,要讨他们流人血的罪过。

 

苏汶澜呼吁商界捐金抗敌,成为敌人的眼中钉,被暗杀而死。

 

苏广义后来改名为隐潮,投身于地下工作当中,并亲自见证了1945年日本投降,朱楼再起,宾客再来,戏曲又唱,高楼林立。

 

只是如果他不说,无人会想起:多年前,也是这座楼;一群年轻人,以坚定的心作为武器,上演了一场可歌可泣的故事。

 

今日贫弱苦无终,他年傲骨青山中!

 

这些亲人,朋友,苏广义永生不会忘记。

 

后来的人们,也永远不会忘记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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扩列加1934073679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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